“夫人，请退到一边，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能发出任何声响，否则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嘻嘻——”
骑虎难下，子汐只能相信桑卓了。她屏息敛气，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去，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儿子。这个时候，桑卓站起来，转过身，左手提着画满鬼画符的丝帛，右手的食指上犹自滴着鲜血，啪嗒——啪嗒——
“夫人，请再退后一些。不过，如果你不害怕，可以不用退了。”
子汐很想在这个老太婆面前证明自己的勇气，但发软的双腿出卖了她，托着她向后退去。“可以了吗？”
回答她的是一个咧到耳畔的白色大嘴，红色的獠牙裸露在外，绿油油的眼睛狰狞地瞪视着她。子汐差点儿叫出声，但想到女巫的叮嘱，双手紧紧地捂住没有血色的嘴巴。桑卓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面具，藏起她那张丑陋的脸，变幻出另一张鬼脸。
女巫抓着丝帛的一角，举到空中，右手在虚空中划出各种各样的弧线，跛着脚，嘴里念着含混不清的祷词，围着木桶转了一圈又一圈……陡然间，所有油灯上的火苗齐刷刷地拔高三寸，发出嘶嘶的鸣叫，活像看到猎物而兴奋不已的毒蛇。两三个呼吸之后，所有的火苗又猛地缩回去，发出极其微弱的光亮。房间内暗下来，子汐甚至看不见无忌的身影。她想呼唤儿子，却牢记桑卓的叮嘱，死死地咬紧牙关，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丝丝汗珠。
桑卓站定了。不见她有任何动作，丝帛无声无息地燃烧起来。橘色的火焰自下而上奔腾着，女巫的手里升起淡黑色的烟雾，还有淡淡的腥臭。几个呼吸，火苗已经窜到了女巫提着丝帛的手上，但那只手好像不是她的似的，她并不打算松开只剩下骨头的手。失去寄托，火焰便也不见了踪影，女巫的仪式却没结束。双手掌心向上，她仰望笼罩穹顶的黑暗，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子汐听不清，自然也听不懂，但她忽然觉得这个老妇人的身上涌动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拜见大王。”
寝宫的外面传来内侍们叩见魏王的声音。大王？他怎么来了？先王崩，子汐担忧丈夫多想，所以擅作主张请来了女巫，没有向他禀明，但他还是来了。
“你们为何在这里站着，不在里面服侍子汐夫人和无忌公子？谁在里面？”
魏王威严的声音里夹杂着愤怒，子汐紧张害怕的却不是丈夫的怒火，而是女巫的那句话——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能发出任何声响，否则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若是大王无意打破桑卓的禁忌，那可如何是好？子汐看向桑卓，希望她能快点儿结束。女巫的脸隐藏在厉鬼面具后面，子汐看不见她的表情。魏王的声调又高了几分，子汐的心揪起来。大王，请您小点儿声，请您再耐心地等一会儿……
祈祷毫无作用，门托着沉重的吱吱声打开了，她的心提到嗓子眼。几乎在同一时刻，女巫的声音消失了。子汐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望着她，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忘了儿子。
“子汐，你告诉寡人这是怎么回事？无忌呢？”
无忌？我的孩子！礼仪抛到脑后，子汐手忙脚乱地跑向木桶，双脚虚浮无力，差点儿摔倒在地上。当她趴在木桶的边沿儿上，看见无忌笑呵呵地拨弄水的时候，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接着露出喜悦幸福的笑容。
“来人，将这个装神弄鬼的老太婆抓起来。”那两名护卫魏王的强壮将士一左一右钳住女巫的肩膀。魏王趋步来到犹自散发水雾的木桶旁边，凝望着子汐，“你为何糊涂起来，不让太医为无忌诊治，却让这么个低贱人搬弄口舌？无忌呢？”魏王只看见了子汐的眼泪，既没有看到挂在她嘴角上的笑容，也没看到玩耍的儿子。
“父亲，父亲，抱我，抱我……”
魏王循声望去，透过淡淡的雾气，他看见无忌朝自己伸展着莲藕般的手臂。无忌不怕我了？他吃了一惊。傍晚时分，儿子像看陌生人似的看他的眼神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甚是失落。此刻儿子却张着手臂让自己抱，难道他的病好了？魏王向子汐寻找答案，看到她也是满脸的惊讶。
“父亲，父亲……”
无忌仍在撒娇，魏王的目光落回到儿子身上，细细端详。无忌的眼睛仍然没什么神采，与昨日却有不同，更多的是一种由于睡眠不良而导致的困顿，而不是虚弱萎靡。而且粘连在一起的睫毛已然舒展开来，看起来清爽了许多。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不再畏惧魏王，反而撒娇似的请求父亲抱他。
“无忌，以后要称呼父王。”子汐隐约感觉到什么，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被将士摁住肩膀不得动弹的桑卓。
“父王？”无忌困惑地凝望着魏王，这让魏王的心又沉了下去。“那父王还是我的父亲吗？”
“哈哈哈——，”魏王爆发出爽朗的笑声，甚至遗忘了忧虑。“当然是你的父亲了。他们称呼寡人为大王也好，魏王也罢，寡人都是无忌的父亲，谁都改变不了。哈哈——，让寡人抱抱你这个小家伙。”
赤身露体的无忌被魏王从水里抱出来，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咯咯笑着搂住父王的脖子。儿子亲昵的举动惹得魏王笑得更开怀了。
“启禀大王，是女巫桑卓治好无忌的病，请大王开恩，放了她吧。”子汐又扫了一眼可怜兮兮的女巫，心有不忍，向魏王求情。
心情大好的魏王朝护卫随意地摆了摆手，似乎说及关于女巫的事情都会降低他的身份。护卫松开铁箍一样的手，女巫却没有对魏王叩头称谢，而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径直朝门口走去。在女巫转身的刹那，子汐好像看见那副遮住女巫老脸的鬼面具的嘴角扬起一丝诡秘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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