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魏王的眉毛跳了跳，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芒卯，“你是如何结识薛公的？”
觉察到魏王腔调中的戒备，望着案几的眼睛转了转，芒卯不急不缓地说道：“回大王，臣向上将军传达了大王的旨意后便带领随行军士寻觅住宿之处。在路过薛公的住处时，忽然想到若是能说服他继续出兵攻秦，公孙上将军岂不是不用撤军了？于是臣便擅作主张去拜访于他。”
“芒卯，若是寡人没记错的话，你从一开始就助长撤军，怎么见了上将军之后反而换了立场？”
芒卯的头垂得更低了。“臣从上将军的眼中看出他是多么希望能够趁此大好良机覆灭强秦。见过上将军之后，臣明白了‘忠君为国’这四个字，为之前鲁莽轻率的看法而羞愧。故而臣想尽力试上一试，万一能说服薛公改变主意，上将军就不会那般失落了。”
“寡人猜你并没有劝动薛公，反倒是被他说动了。”魏王晃了晃身子，胸有成竹地说道。
“大王真是料事如神也。”芒卯猛地抬起头，激动地看向魏王。“臣确是被薛公说动了，转而庆幸大王做了英明的决定。”
魏王乐了。“你告诉寡人薛公说了什么，又令你转换了立场。”后面一句话，他加重了语气，但芒卯却是一副浑然未知的表情。
芒卯将薛公那番秦王迁都的言论向魏王复述了一遍。魏王凝神细听，不时捏住胡须，轻轻点点头。等到芒卯说完，他又郑重地点了点头，心悦诚服地感叹道：“薛公果然名不虚传呐！是啊，纵使五国联军攻破咸阳，秦王也能迁都他处。芒卯，快点儿把薛公的信函给寡人呈上来。”
“是，大王。”
寺人弦走到芒卯身边，接过后者递来的一卷缣帛和一个锦盒，小心地回到魏王身边。魏王只是扫了一眼那个绣着精美图案的锦盒，便解开系在缣帛上的红绳子，不动声色地瞟了瞟毕恭毕敬坐着的芒卯。魏王展开缣帛，就着油灯的光芒，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读着。看过一遍，他将缣帛放在案几上，抬眼审视着芒卯。
“芒卯，你可曾打开过信函？”
我确曾想偷偷看看薛公都写了什么，但也仅仅是想想而已。“回大王，臣岂敢偷看大王的信函？”这样说似乎并不能表明自己的忠心，他补充道：“若是大王怀疑臣，尽管杀了臣便是，臣绝无半句怨言。”
魏王凝望着芒卯伏在地上的脊背，眼睛闪个不停。“寡人几曾说要杀你？起来吧。”
“谢大王。”
“芒卯，薛公对你的评价倒是挺高的。说你不卑不亢，松弛有度，颇具才干，可堪大任。还说曾劝诱你留在他的身边，做他的门客，却被你拒绝了。这件事，你为何没有向寡人提及？”
有这事？难道是我喝醉的时候薛公跟我开的玩笑？幸好没有做下糊涂事。“回大王，臣以为这种事不该向大王提起，以免有邀功之嫌。况且薛公曾盛情款待于臣，而臣却议论他的行事，这等忘恩负义之事，臣做不来。望大王恕罪。”
没想到他倒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这样的人才靠得住嘛。“好，很好！芒卯，寡人对你甚是满意。”
“谢大王夸赞。”
“待上将军回来，寡人与他商议，看军中有什么合适的职务于你。你可不能让寡人失望啊。”
芒卯感到心脏就要跳出来了，他又趴在了地上。“臣万分感激大王的赏识之恩，定不会让大王失望。”
魏王满意地点点头，“你退下吧，回去好好休息，莫要误了明日的朝会。”
“是，大王。”
芒卯站起来，忽然脚下发软，又跌坐在地上。魏王示意寺人弦上去帮他一把。在寺人弦的搀扶下，芒卯重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魏王的寝宫。等到芒卯消失不见，魏王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笑过之后，魏王拿起锦盒，左右旋转着，被上面的图案吸引住了。常听人说薛公门下食客过千，奇人异士比比皆是，看来所言非虚。单是这么繁复的图案，寻常人可绣不出来，子汐一定会喜欢的。他准备收起锦盒，猛然想起里面还装着两颗夜明珠，不禁哑然失笑。这个薛公倒是很会做人嘛，魏王对薛公的印象又好了几分。他轻手轻脚地打开锦盒——好像再大上半分力气，华美的锦盒就会散架似的。
魏王呆住了。贵为一国之君，他见识过不少奇珍异宝，然而此时他仍被深深地吸引住了。两颗鸡蛋大小的祖母绿夜明珠静静地躺在黄色的绸缎上，纯净无暇，隐隐透着朦胧的光辉。
“你俩快点儿熄灭油灯，寡人要好好看看这两颗夜明珠。”魏王对寺人弦和寺人戎招手，视线却没离开锦盒。
寺人弦和寺人戎对视一眼，分别走向安放在寝宫两侧的数盏油灯。一盏盏油灯相继熄灭，房间内一点点暗下来。最后两盏油灯几乎同时灭掉，房间内彻底暗下来。然而魏王的眼睛还没适应黑暗，两道璀璨的光芒交织在一起，从锦盒中迸射而出，寝宫内明亮如白昼。魏王本能地用手遮挡眼睛，透过手指的罅隙窥视着光明的源泉，看到的却是耀眼的光辉，两颗绿色的宝石不见了踪影。
魏王用另一只手阖上锦盒的盖子，眼前出现了绝对的黑暗，什么都看不到。十几个呼吸之后，他的眼睛恢复正常，寺人弦和寺人戎正在点燃一盏盏油灯。真乃稀世珍宝啊，跟它们比起来，寡人那几颗夜明珠就像是地上的土疙瘩。薛公出手真是阔绰，以后有机会寡人一定好好谢他。想到这里，魏王改变了主意。他决定明日命人在寝宫的左右两侧铸两根铜柱，把夜明珠放上去。如此一来，就不用忍受油脂燃烧的气味了。至于王后和子汐，反正将来有的是机会送礼物给她们。
锦盒又被魏王擎在手中。薛公啊，薛公，若是你能做寡人的相国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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